[ 從編曲到音樂教育:台灣流行音樂的未來 ] – 吉他教父 黃中岳 專訪 (上)

音樂的「編曲」(Arrangement),是一門很深的學問。一首歌可以透過編曲,為本來的歌曲帶來更豐富的聽覺享受。而有些歌曲則是透過好的編曲,才能將它的情感釋放到極致。編曲師不但要會用音樂說故事,還要對音色、樂理、樂器、節奏等各種面向有一定程度的理解。今天強力小編很榮幸邀請到台灣著名的編曲家—黃中岳老師,來和我們一起「談」音樂!

黃中岳老師至今編過上百首歌,編曲名作包括《她來聽我的演唱會》、《達爾文》、《旋木》等歌曲,是台灣的流行音樂中不可或缺的知名編曲師。在這三五年,中岳老師從全職的編曲家慢慢將重心轉為音樂教育工作者。而在本次專訪中,雖然主題並非圍繞在編曲作業本身,但老師用更宏觀的視野分享了許多關於台灣流行音樂教育的看法,以及不同世代之間共同合作的可能性。對於思想與哲學更是有談不完的想法,總是能夠將音樂拉到各種角度進行分析與思考。

從一開始接觸吉他到成為編曲界大師的過程中,他曾與無數的前輩合作過,也親自培養出多名年輕的樂手及藝人。不論你是青年還是資深的老師,也許看到這篇專訪都會產生許多的共鳴,也可能受到一些新的啟發,一起來和小編聽聽中岳老師怎麼說吧!

Q:身份轉換為音樂教育工作者後,應該會產生新的一些心得。老師對於台灣流行音樂教育的看法?

「比起以前我現在的編曲量比較少,這是一個很自然的世代交替過程。更多時候,我花很多的心力在教育相關的事。去年開始由北藝大發起、透過跟政府部門的合作,在北藝大開辦流行音樂的學系。因為台灣有很多很棒的古典音樂學校,但是跟流行音樂接壤其實一直以來都是很不好的。台灣的古典音樂的養成的人,不會像歐美的古典音樂學生出來,有跨界的可能。因為他們在學生時代聽不太被鼓勵聆聽流行音樂。歐美的教育系統,如美國的電影工業,他們是確保了有這個需求的情況下,鼓勵古典的學生們可以更跨界到古典以外的領域去跟不同的音樂家合作。這件事情其實在過去這三五年,在台灣的音樂教育裡面開始有一點點這樣的意識。所以,今年來報考的人數比起第一屆,有更多業界人士來參與,而古典系統出身的人數也是增加的。我們自己在觀察接下來對於台灣的音樂養分的補充來說,這是一個正向發展。所以近幾年我花很多的心力在教育相關的事。包括八月份我會在高雄自己辦一個四周八堂課的系列講座。講座涵蓋音樂編曲跟音樂製作。」

Q:為什麼會想要在台灣各地區舉辦或帶領音樂講座?

我發現我們在台北是一個資源集中的環境。可是相較於台北,我覺得中南部,這方面的資訊是非常少的。我覺得他們是需要的。而他們目前去解決這個知識需求的方式是離鄉背井,從中部移到台北。從高雄、台東移到台北。代表說當每個人都想要找到一個音樂工作機會時,會導致人們把自己應該要維持的一種工作酬勞的標準拉低,用一個比較低價的政策來進入到這個就業市場。反過來說,如果我們可以把一些音樂教育的資源帶到各地區,讓他們有比較平等的資訊的獲得,再加上科技的使用,如遠端作業,可以減少年輕音樂人一些盲目摸索的過程

例如我們去高雄辦這些活動,在高雄駁二的Live Warehouse,他們的經營思考的面向我覺得就是比較符合整個市場以及他們那個城市目前匱乏的真實面向。他們沒有做任何很虛無的夢境,而是會想辦法思考如何透過空間的使用率,把北部的相關音樂資源跟資訊帶到南部去。我去年透過大象體操的鼓手-嘉欽,他們和一群當地的音樂人在那裡開創『合作運動』,就是協助高雄當地的音樂人的音樂技術養成,包括從他們國中、高中的學生社團的活動。高雄有一個叫『淺動音樂文藝營』的活動,今年已經到第七年了,代表其實在地的年輕人是非常認真希望能夠帶入一些不同的音樂成長的可能。

因為之前擔任過金曲獎評審,長期以來我對台灣的獨立樂團有高度的關注,所以我有意識到我們台灣獨立樂團的音樂,比起國外獨立樂團的音樂,論組織性也好,音樂的厚度也好,整個聽覺的寬度也好,好像有一點點的欠缺。我仔細分析一下,覺得年輕的孩子太快的想要把自己想要表現的東西表現出來,而不太知道要如何將這些東西組織,結合涵養後再表現出來。那我想『合作運動』也意識到了這點,所以去年我們一起設計了類似這樣的樂團訓練的課程,針對這樣的弱點,實際地跟三四個樂團做實質的互動。」

Q:剛剛提到可善用科技,老師認為雲端/遠端作業在音樂上能夠如何被運用?

「我覺得遠端多人作業應該是像台灣這種小小的島嶼最應該要做的事情。因為在台灣沒有時差問題。可以透過遠端去做溝通,然後real-time的去完成這些搭樂器的練習,各地的音樂家們就不用離鄉背井地跑到台來。但這些事情,或許現在的科技技術還不夠完備,可能要花十年、十五年才會慢慢建構起來的未來樣貌。

我認為人與人之間的溝通是構成音樂的很重要的要素,但是那不代表我跟你要在同一個空間裡。如果我們相隔兩千公里(先忽略時差問題),假設我們透過網路溝通的模式,達到你就像在我的房間的時候,我們還真的需要讓人這樣移動嗎?因為人的移動成本是很高的。時間成本、距離成本,每個成本其實都會影響你在音樂創作上面的狀態。我非常反對 cost down 的音樂 production 的概念,可是如果可以把 cost 用比較聰明的方式去把它分配開來,而不是單純只是把數字降低,我覺得那個對於作品上來講應該是有比較好的助力。我們現在在講的事情在此刻可能還沒有到 perfect,可是你可以想像這個東西(老師拿起智慧型手機)才出來幾年?我們把這個技術再給它十年你覺得會發生什麼事情?

高速的網路讓人像是在當面溝通,未來它會產生另一種音樂使用工具的一個革命。但是它要求一件事情,它要求在各個地方的人的監聽環境是一樣的,否則的話會有監聽的誤差。可是我覺得這都是屬於硬體的問題,它一定會被克服掉的。所以我對雲端協作的事情,我是抱持著高度的支持,當然我還是贊成人與人之間的溝通還是很重要的,只是人與人之間溝通的 pattern 是可以有很多方式的。」

(編按:中岳老師的意思是說,隨著VR技術以及網路速度的提升,未來有一天音樂人可以運用各種科技輔助。音樂人的協作會更有效率也更省成本,省下來的(肉體)移動時間與金錢可以拿來做更多好的音樂。)

Q:老師對於流行音樂教育的期許?

「我必須說,教育,它不會是說一做一就能得到標準答案,教育也不應該是這個樣子。但是我們有這個責任帶一些資訊下去,督促年輕人開始做思考的動作,讓他們學會如何找到相對正確的答案來做自我校正。我最想做的是讓台灣所有的年輕人都能做自我校正的動作。

我在北藝大的教學方式很特別。在interview的時候,我們30個學生都是來自70-90個人之間的篩選。每個人我都會問不同的問題,讓他們一輩子印象深刻。我會看那個人的狀態問他們最不想被問的問題。所以在還沒開學前他們就對我有一些心生畏懼的感覺。我真的開始上課的時候,我是用提問式的教育。如果我告訴你答案,那就不叫教育了。我作為老師的責任是要幫你提出你沒有注意到的問題,是你要來告訴我答案。你告訴我,我可以協助你校正。但是你不能要求從我這邊得到答案。在這前提之下,我喜歡說一句話,『好的問題帶來好的答案』。

Q:如何實踐老師所說的「自我校正」?它和美學及音樂的關聯?

「通常你得到一個資訊的時候,會如何去判斷它的真偽?當你在網路看到任何一個資訊,你真的有點confuse的時候,你通常會怎麼做?可能會去搜尋,但是有更多時候你會把問題放在一邊。因為網路資訊太多了,本來要查又忘了,開始看下一件事情。有很低的機率你會真的去google。我的意思是說,比較起你一天中在網路上會遇到的疑惑,你真的開始去校正的比例是非常低的。也就是說,我們要如何去讓美學教育,或著對於藝術的需求變成年輕人的一種自發性的吸引。必須讓他們覺得這是他們想要的,他們會更渴望知道這些事情的來龍去脈

我們台灣的小孩從國小到國中的競爭力都非常高。但是一到高中,跟國外小朋友的競爭力比就出現了一個死亡交叉。他們從高中、大學、博士以上的自主開發性,跟我們台灣的自主開發性是完全呈現兩個非常可怕的差距。關鍵是在於,他們起步慢,但是他們找到自己喜歡的東西,去強化自己對於這個興趣的渴望。當你遇到真的興趣的時候,你遇到問題會很想知道那到底是什麼意思,為什麼這樣等等。而不是一種我好像大概知道一下好了,之後有空的時候再來看。我覺得那會造成我們對學習,對於美學教育,形成巨大的差距。所以我最希望的是能夠促成年輕人的思考和自我校正。意思是說,第一、定義清楚到底自己喜歡的是什麼?二、如果你那麼喜歡這件事情,你會願意為它去做哪些事情?這是我比較希望在教育裡面可以帶出來的面向。

我大概在高中,剛學吉他半年後我就覺得我要走音樂這行。然後我花了很大的力氣,用了很多很多的方式向別人證明我自己好像是可以做這件事。而在我自己認真工作的那二十年中間,我得到太多的東西。我很想把這些個寶貴的感受,讓年輕人也能碰觸到。但我也知道因為市場已經劇烈地改變,類似像這樣的價值觀要被傳遞出去,難度越來越高。所以我們必須要想更多。我在意的事情是什麼?你要達到你在意的事情你到底要做哪些事情?對我來說,很可能再怎麼努力,在我有生之年還是無法看到最理想的狀態產生。可是無所謂。我必須要信任和我一起合作的年輕人。他們會帶著這個理想繼續往前走,走到他們走不動為止。再下一棒,再繼續往下走。我覺得這是一件很棒的事情。可是為了這件事,你必須在開始建構的時候就讓它是有核心價值的。所以雖然感覺上我在說很多東西,但我可以跟各位確保的事情就是,我的核心價值跟信念,是非常紮實的。所以不論你從什麼面向問我相關的問題,我最後一定都會回到這東西。而那個核心價值我覺得對台灣來講它是有意義的,就好了。」

上篇專訪精華:

  • 隨著年紀增長,我繼續前進到更高的視野(指投身教育界),編曲逐步交棒給我們的世代新血,這是自然的世代交替。
  • 音樂資源應該要更平均的分配,而不是只集中在台北,這就是我轉進教育的目的。
  • 利用科技打破音樂人的物理藩籬,縮小城鄉差距,而且這一天必定會來到。
  • 不是我們告訴學生答案,是學生來教我們該怎麼做,我跟著學生一起檢驗並校正方向。
  • 我希望促成年輕人更多的思考(指的是更高層次的系統與抽象面的哲學思考)
  • 定義清楚到自己自喜歡的是什麼?
  • 如果你那麼喜歡這件事情,你會願意為它去做哪些事情?這是我比較希望在教育裡面可以帶出來的面向。
  • 20年的經驗,我得到太多的東西。我很想把這些個寶貴的感受,讓年輕人也能碰觸到。
  • 我的有生之年可能都達不到我理想中的願景,但是沒關係,有年輕人會交棒,而我必須信任他們。

(更多精彩的訪談內容,敬請觀看黃中岳老師的專訪續集)

 

 

[ 從編曲到音樂教育:台灣流行音樂的未來 ]– 吉他教父 黃中岳 老師 專訪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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